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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石堆
故鄉雲林於我的記憶當中總帶著灰色調。
與家人於初一搭早上八點四十的車往台西。由於是鄉下小地方，自彰化開始到終點站之間還有著十餘個小站，短暫的路程竟也要花上兩小時有餘的時間，甚至比到台北還要久。司機是道地的台灣漢子，在發車以前以流利的台灣國語調侃客運公司的售票小姐，小姐卻也樂在其中。車上放的則是那卡西台語歌曲（就是那種在下埔時分，人們方才從午覺當中清醒，便可清楚聽見厝邊歐巴桑正用那音準有待加強、節拍嚴重錯誤的歌聲詮釋的那些曲子，並且迴音調的超強。幸好車上所播放的音準和節奏都相當之精準。）即便我戴上了耳機（選擇自己所熟悉的音樂）並將音量轉強，但那些那卡西台語老歌歌詞總是能夠輕易地引起我的注意。我最後鎖性在這車上音響與MP3耳機傳來的音樂相混合的中西合併音樂－－其實已經變成不知所云的歌曲－－模模糊糊地睡去（因為昨夜太晚睡的緣故）。
已記不得抵達終點站是幾時幾分，只知道當時久候的叔父已在馬路的對面微笑地望著我們，如果不是因為母親在電話裡用一種相當尷尬的語氣與嬸嬸交談，叔父那樣子就像是才到不久而已。
我的叔父，這位與我已故的父親有著相似面孔的中年男子，穿著一件夾克搭老式西裝褲踩著拖鞋帶著雷朋嘴裡叼著牙籤，見到我們便笑嘻嘻地和母親寒喧著。
從台西到家鄉四湖仍有一段距離，但這已經是客運公司有經過的鄉鎮當中距離家鄉最近的。沿途的風景再熟悉不過，卻從未被我記起來，我知道會經過高架橋、檳榔攤、整片田地、墓園（還有一尊三、四層樓高的土地公像）、石碑、小廟、柑仔店、加油站、幾支閃燈幾支紅綠燈......，但我從來沒將它們的出場順序記下來，甚至有些時候我還會將某些給遺忘掉。它們就像我小時候玩具盒裡頭的玩具，從來沒被我細心整理過，只胡亂地往裡頭扔便蓋上蓋子，等到下次要玩的時候才又整個的倒出來，東撥西翻地將那個被我突然記起的玩具找出來把玩。
回到家時一切與往昔並無差異，惟住家與鄰居住處間的空地多了幾個從未見過的孩子們在追逐嬉戲。家中的擺設也未曾搬動過，而祖母那邊的幾個房間亦然－－在祖母過世後房間幾乎淨空，廚房也不例外，僅冰箱偶爾使用，甚至那一側外面的鐵捲門也因長時間未拉起而覆蓋上一層灰－－祖母的遺像依然掛在那兒麼？應該吧，這次回家我忘記走去那邊看看了。午餐時，在叔父這邊的小廚房用餐，餐桌是路邊攤那種小長方桌，擁擠的空間只坐的下我們一家三口和叔父共四人（每每走進這個廚房與餐廳共用的小空間總會想起小時候在另一頭那個原本就是給家裡做廚房和餐廳用的房間裡吃年夜飯的情景，啊，那些年伯父伯母還有兩個堂哥也都會回來。那圓形餐桌真是大，年幼的我即便站起來也夾不到餐桌另一端的菜），簡單幾道魚肉菜湯在小小的長方桌上很容易地便顯得擁擠而豐盛。四個人圍著餐桌安靜地扒著飯，嬸嬸不一起吃麼？我想問，但我不敢問，因為這小餐桌已沒有多出來的空間了。
飯後到當地香火鼎盛的參天宮拜拜，那裡或許是這個小鎮裡改變最多的地方，金碧輝煌的廟宇足以反映當地居民信仰之虔誠，香客絡繹不絕穿梭在煙霧繚繞的香爐和供桌之間，讓人不禁感慨這裏竟是全台灣最貧窮的縣市之一。
在前往參拜以前於家門口看見掛了一個「第五鄰鄰長住處」的藍色牌子，母親驚呼又帶點揶揄似的嚷嚷「噢！吳鄰長喔！」只見叔父像是害羞又帶有幾分得意似的咧嘴微笑著，而這時除了他因長時間吸菸和嚼檳榔而顯得黑黑紅紅的門牙之外，我注意到叔父牙齒側邊整排已戴上了假牙。啊，叔父那一頭梳的油亮的黑髮當中已能略為清楚地看見幾絲細細灰灰的白髮，我算算叔父也差不多年過半百了。在坐上副駕駛座的時候，看著開車的叔父，發覺他踩著油門的雙腿竟顯得瘦小的讓人心疼。
老了麼？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年紀大了麼？過去那個在我童年記憶裡總有著超人能耐而又健壯無比的叔父，如今在我眼中竟顯得蒼老。我闔上眼，腦海中閃過的盡是小時候叔父帶著我和哥哥放鞭炮、打棒球的情境，那個我永遠也無法打倒的巨人，如今在我眼前的......。
我們沒有留過夜，下午便匆匆趕回台中，依然是叔父載我們到台西搭車。這時天空已浮著些許灰灰白白的雲朵，夕陽從雲朵的縫隙之間勉強射下幾道光芒，整個小鎮顯得慘慘鬱鬱。故鄉四湖於我的記憶當中總是帶著灰色調，即便在這裡有我愉快的童年記憶，但年紀愈大，回家的人愈少，家中不復過去那段熱鬧的歲月，那股鬱鬱灰灰的色調就愈加濃烈，終於遍部我整個關於故鄉的記憶。
叔父將我們送到早上下車的地方讓我們先去買車票，和我們說了再見後自己卻找了個地方停車走回送我們下車的地方，確認我們買到車票和搭車的時間以後，才微笑著揮手與我們道別。看著他慢慢走遠的背影，依然是昂首闊步，但夕陽灑下的光輝照映在他一頭梳的油亮的頭髮上時，那少許的幾條灰白色的頭髮竟在我眼中顯得格外明顯......。
文／石堆
故鄉雲林於我的記憶當中總帶著灰色調。
與家人於初一搭早上八點四十的車往台西。由於是鄉下小地方，自彰化開始到終點站之間還有著十餘個小站，短暫的路程竟也要花上兩小時有餘的時間，甚至比到台北還要久。司機是道地的台灣漢子，在發車以前以流利的台灣國語調侃客運公司的售票小姐，小姐卻也樂在其中。車上放的則是那卡西台語歌曲（就是那種在下埔時分，人們方才從午覺當中清醒，便可清楚聽見厝邊歐巴桑正用那音準有待加強、節拍嚴重錯誤的歌聲詮釋的那些曲子，並且迴音調的超強。幸好車上所播放的音準和節奏都相當之精準。）即便我戴上了耳機（選擇自己所熟悉的音樂）並將音量轉強，但那些那卡西台語老歌歌詞總是能夠輕易地引起我的注意。我最後鎖性在這車上音響與MP3耳機傳來的音樂相混合的中西合併音樂－－其實已經變成不知所云的歌曲－－模模糊糊地睡去（因為昨夜太晚睡的緣故）。
已記不得抵達終點站是幾時幾分，只知道當時久候的叔父已在馬路的對面微笑地望著我們，如果不是因為母親在電話裡用一種相當尷尬的語氣與嬸嬸交談，叔父那樣子就像是才到不久而已。
我的叔父，這位與我已故的父親有著相似面孔的中年男子，穿著一件夾克搭老式西裝褲踩著拖鞋帶著雷朋嘴裡叼著牙籤，見到我們便笑嘻嘻地和母親寒喧著。
從台西到家鄉四湖仍有一段距離，但這已經是客運公司有經過的鄉鎮當中距離家鄉最近的。沿途的風景再熟悉不過，卻從未被我記起來，我知道會經過高架橋、檳榔攤、整片田地、墓園（還有一尊三、四層樓高的土地公像）、石碑、小廟、柑仔店、加油站、幾支閃燈幾支紅綠燈......，但我從來沒將它們的出場順序記下來，甚至有些時候我還會將某些給遺忘掉。它們就像我小時候玩具盒裡頭的玩具，從來沒被我細心整理過，只胡亂地往裡頭扔便蓋上蓋子，等到下次要玩的時候才又整個的倒出來，東撥西翻地將那個被我突然記起的玩具找出來把玩。
回到家時一切與往昔並無差異，惟住家與鄰居住處間的空地多了幾個從未見過的孩子們在追逐嬉戲。家中的擺設也未曾搬動過，而祖母那邊的幾個房間亦然－－在祖母過世後房間幾乎淨空，廚房也不例外，僅冰箱偶爾使用，甚至那一側外面的鐵捲門也因長時間未拉起而覆蓋上一層灰－－祖母的遺像依然掛在那兒麼？應該吧，這次回家我忘記走去那邊看看了。午餐時，在叔父這邊的小廚房用餐，餐桌是路邊攤那種小長方桌，擁擠的空間只坐的下我們一家三口和叔父共四人（每每走進這個廚房與餐廳共用的小空間總會想起小時候在另一頭那個原本就是給家裡做廚房和餐廳用的房間裡吃年夜飯的情景，啊，那些年伯父伯母還有兩個堂哥也都會回來。那圓形餐桌真是大，年幼的我即便站起來也夾不到餐桌另一端的菜），簡單幾道魚肉菜湯在小小的長方桌上很容易地便顯得擁擠而豐盛。四個人圍著餐桌安靜地扒著飯，嬸嬸不一起吃麼？我想問，但我不敢問，因為這小餐桌已沒有多出來的空間了。
飯後到當地香火鼎盛的參天宮拜拜，那裡或許是這個小鎮裡改變最多的地方，金碧輝煌的廟宇足以反映當地居民信仰之虔誠，香客絡繹不絕穿梭在煙霧繚繞的香爐和供桌之間，讓人不禁感慨這裏竟是全台灣最貧窮的縣市之一。
在前往參拜以前於家門口看見掛了一個「第五鄰鄰長住處」的藍色牌子，母親驚呼又帶點揶揄似的嚷嚷「噢！吳鄰長喔！」只見叔父像是害羞又帶有幾分得意似的咧嘴微笑著，而這時除了他因長時間吸菸和嚼檳榔而顯得黑黑紅紅的門牙之外，我注意到叔父牙齒側邊整排已戴上了假牙。啊，叔父那一頭梳的油亮的黑髮當中已能略為清楚地看見幾絲細細灰灰的白髮，我算算叔父也差不多年過半百了。在坐上副駕駛座的時候，看著開車的叔父，發覺他踩著油門的雙腿竟顯得瘦小的讓人心疼。
老了麼？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年紀大了麼？過去那個在我童年記憶裡總有著超人能耐而又健壯無比的叔父，如今在我眼中竟顯得蒼老。我闔上眼，腦海中閃過的盡是小時候叔父帶著我和哥哥放鞭炮、打棒球的情境，那個我永遠也無法打倒的巨人，如今在我眼前的......。
我們沒有留過夜，下午便匆匆趕回台中，依然是叔父載我們到台西搭車。這時天空已浮著些許灰灰白白的雲朵，夕陽從雲朵的縫隙之間勉強射下幾道光芒，整個小鎮顯得慘慘鬱鬱。故鄉四湖於我的記憶當中總是帶著灰色調，即便在這裡有我愉快的童年記憶，但年紀愈大，回家的人愈少，家中不復過去那段熱鬧的歲月，那股鬱鬱灰灰的色調就愈加濃烈，終於遍部我整個關於故鄉的記憶。
叔父將我們送到早上下車的地方讓我們先去買車票，和我們說了再見後自己卻找了個地方停車走回送我們下車的地方，確認我們買到車票和搭車的時間以後，才微笑著揮手與我們道別。看著他慢慢走遠的背影，依然是昂首闊步，但夕陽灑下的光輝照映在他一頭梳的油亮的頭髮上時，那少許的幾條灰白色的頭髮竟在我眼中顯得格外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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